媽媽對我來說是絕對的強權﹐從小就是。
講話又大聲
哇啦哇啦的
我永遠搞不清楚她的口氣是生氣還是單純的講話大聲。
每當我有什麼話要跟她講或解釋
在我開口前先淚流滿面
真正開口的時候已經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雖理直但氣短啊
搞得她不太清楚我想說什麼﹐
還有﹐她也不懂為什麼我會委屈﹑委屈什麼﹑
“妳要說什麼就說啊!哭什麼! 我又沒有在罵你!”
她拉不下臉來的口氣
讓我更迷惑而且哭得更大聲了。
她不準我出去玩。
每當小學月考完全班同學約好吃麥當勞時
我永遠在跟她討價還架中：
“媽媽我可不可以出去？“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沒有為什麼“
此時我最好停止魯小
因為有幾次我在繼續如繞口令的“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之後
吃了火辣辣的巴掌。
所以一直到很大了都不喜歡聽到別人說“沒有為什麼“這句話。
上國中時
我因為和學長互傳情書
後來被發現被叫到教務處
兩隻小鬼坐在那
我當然一直掉淚
媽媽坐在我身旁冰冷如山
不看我也不說話
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頭皮一直發麻
回家之後她也不作聲
我記得當時是快聖誕節時
我以為她回家會對我破口大罵或有嚴厲處罰等事
都沒有。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還是照常煮飯整理家務
只是我在對她講話的時候﹐她口氣冷了許多。
我就這樣苟且偷生了幾天
聖誕節當天晚上
她突然破天荒的開口問我﹐“你這個聖誕節好玩嗎?”
好玩~~當然好玩~
事情在該爆發的時候沒爆發
還讓我偷得幾天逍遙
疼我的阿姨買了好多東西給我
這個Christmas當然過得好啊
“那從明天開始你去另外一間學校上課，我已幫你轉好學了!"
!!!!!!!!!!!!!!!!
我分不清楚到底應該哭還是大叫還是就默默接受
頭皮發麻且發涼
眼睛張很大卻什麼也看不見
"拜拖....讓我回學校一次，跟同學道別......"
"有什麼好道別的，又不是死了一輩子見不到面，不準!"
媽媽大概是下定決心不讓我和原來讀的國中同學有任何聯絡
此時我悲從中來
抱著書包躲在桌子下哭了整晚
爸爸看了也很不捨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新學校了
而我和媽媽的感情出現了一道裂痕
很深很深
我整整２個禮拜不跟任何人說話，不叫她媽媽
每天回家就進房間
吃飯時不語，不然就惡狠狠的回答
只要有人試著用軟語勸我
我馬上哭成個淚人兒
讓問話的人完全不知該說什麼
然後我又躲進房間
暗自發誓有機會我一定一定要離開家
我恨她！
在轉學過後又一年
她問我想不想到國外讀書
我想也沒想就決定出國了
神真的讓我離開家
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而且只有我一人
爸媽當時第一趟陪我來
７天之內辦好所有文件手續就必須要走了
中間我們都沒有哭
彷彿不去想，分離的悲傷便不會來
最後一天
要去機場了
我沒有去送機
但媽媽在離開我房間的時候我們抱頭痛哭
哭成一團
她擦擦我的淚說，
“小蒨，媽媽要走了，你要自己多保重，要好好照顧身體..."
"媽媽...."
15歲，我第一次看到她也有感性的一面。
父母親離開後，我每天寫一封信fax回家
在學校沒有朋友
午餐時間邊啃麵包邊坐在走廊地上寫信
當然，所有遊子都知道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
話都是挑好聽的講
電話中都挑好消息報告
他們聽了欣慰，我也開心。
我真的過得很好嗎？
當然不，
因剛來英文不好，上課被同學從背後不停的丟東西我也只能坐在位子上生悶氣
寄宿家庭在我父母在的時候說會載我上學
當爹娘一離開他們便要我自己走去上學
fine,
誰知回程下大雨
我沒帶雨傘出門
更糟的是
第一天上學途中我經過的籬笆路牌
一下雨就變了色
讓我找不到原來的路回家
２０分鐘的路程我走了１個多小時
終於到家時，寄養家庭的媽媽責備我怎麼愛到處去玩不回家。
暑假拿了一堂課，但在另外一個學校拿
完全對路名公車都不懂
回家時怕坐錯車回不了家
於是用走的
烈日當中，我走了３個小時才到家
回到家
我半中暑，homestay責備我怎麼晚回家不講一聲
我晒得滿臉通紅的說，我用走回來的
他們睜大眼，不敢相信這樣的距離我竟走得回來
問完話等著我的是已冰冷的泡麵，
悲! 連碗熱的都沒得吃。
我走到房間，門關上，管他臺灣幾點鐘，
撥通電話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委屈排山倒海的來
他們擔心又心疼的直問我發生什麼事，
生活的不適和孤單，學業的無助，被欺負的心酸，想家的心情，我全說不上來
除了放聲大哭之外，我只說了些我走好遠回來好累之類的話
剩下的就是些嗚咽的啜泣聲
結果在電話那端，媽媽陪著我不停落淚，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第一次，我發現媽媽也不是永遠都那麼堅強，她也有無奈無助的時候。
後來
經歷過我打耳洞先斬後奏的家庭革命
homestay讓我吃了３個月的泡麵然後告狀說我偷他們的錢
新的homestay爸爸會趴在樓上的暖氣孔偷聽我講電話
這些亂七八糟的經歷之後
我發現我敢跟她講道理而不哭了
我分辨得了她是在罵人還是只是口氣大聲
我可以和她大聲吵架然後eventually說服得了她
我能夠和她坐下來好好聊天不是只有聽話的份
我還記得有年我回臺灣
有天吃完午餐母女閒閒的聊天
我突然發現她眼裡充滿了快樂
好像...終於又得到一個女兒的快樂
我才知道
原來當媽媽也是要學習的
她到我出國後好幾年才知道如何與我溝通
或者說，從小我太怕她了，
我也不了解她，不知如何跟他說話
那天我和她溝通的那扇門打開了
交換了好多我們跌跌撞撞的相處經驗。
這幾年回去
發現她變老了
很多事情她也不再堅持
而我還為了感情的事和她在中庭大大的吵了一架
兩人各自躲在各自的被窩傷心。
這就是母女嗎？
出國１０年了，她還是很辛苦的賺錢供我和弟弟讀書，
回臺灣陪她去買菜，
為了殺１０塊錢和賣菜的討價還價
為了買最便宜的衛生紙拿著計算機按來按去看平均一張多少錢
我在這裡能夠過舒服的日子
全是她這裡省那裡省的結果。
她老告訴我行事要低調
畢竟我們家不像其他移民家庭那樣富裕
要我要省點
好事者在她背後講閒話說“喲～看不出來她們家那麼有錢“
她會氣得跳腳說別人不知道她的處境。
如果是我
我可能沒那麼大的勇氣像她一樣把３個孩子送出國，
撇掉我會捨不得孩子這點
光是每天累得像狗省得像乞丐也不知道為了誰
是什麼支持她這２５年來的信念
自己吃苦只為孩子好
母愛很偉大的啊
我常在過於安逸的日子中充滿罪惡感
在異常繁忙的生活中突然很想念她
我一年見不到一面的母親。
哎，我應該要打電話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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